寄往2月29日的玫瑰

惯例的(x)阅文前说明:
大家好我是海·终于填完这个坑·激动得快要飞起·星
这是一个不太靠谱的关于谈恋爱的故事……没谈过这么轰轰烈烈(?)的恋爱所以,本文纯属写作原创读作杜撰,如有雷同,那那个人真是太不幸了……OxO(被打死)

我得改改废话多这个毛病(。)那么,寄往2月29日的玫瑰正在路上,请记得签收哟w

正文↓

寄往2月29日的玫瑰

文/池稻

-00-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秒针每一次转动都引起一阵震颤,仿佛石子投入湖面泛起的涟漪。
“嘟——嘟——”
“太晚了,”他喃喃着,“太晚了——快一点啊!”
“嘟——嘟——”手指颤抖着按下挂断键,呼吸间尽是如同金属刮擦的破碎声响。
再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夕阳正在树丛后渐渐隐去,天边出现了几颗闪闪烁烁的光点。偶尔有车轮滑过路面的噪声,路灯一盏盏亮起,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寸寸前进的光带。城市正迎来它灯火辉煌的时刻,一如以往的每个夜晚。
拇指无力地停滞在屏幕上方,然后缓缓移开了。
他已经绝望过一次了。所以祈求上天,如果——如果你能收到的话——
四年一度的交集。冬季最后一天的秘密。
如果你能收到的话……
“最后一朵寄往2月29日的玫瑰。”

-01-
虽已到了百科全书上“冬季的最后一个月”,在这个处于北温带的城市,2月中旬的天气依然是寒冬的料峭,风里都还伴随着冰雪凛冽的呼吸。马路两旁的银杏树光秃秃的枝桠向浅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挣扎着,汽车呼啸而过带起几团发黑的冰碴。穿着皮夹克的黑发少年将双手缩在兜里,呼出一团白雾,在午后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拐了个弯,推开了街角咖啡店的门。
绘着花纹的贝壳撞击在玻璃门上一阵悦耳的“丁铃当啷”,店内温暖的空气使少年愉悦地眯起了眼,苍白的脸颊逐渐显出一丝红润。
“你小子今天总算没迟到啊!”角落里的座位传来高声的叫喊,少年一个白眼翻过去,有些尴尬于周围人的侧目。
“不要说得好像我每天都在迟到一样啊,”他走过去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抱怨道,“明明这样的碰面也没几次……赶紧说,是什么事?”眼看对面笑嘻嘻的男孩又要反驳什么,他急忙打断。
“别生气嘛……好好好说正事,我认识一个人想请你为他创作几件作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哥你就帮个忙吧,嗯?”
“什么作品?”他眨眨眼,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几朵玫瑰。三四朵吧,他说不需要太复杂,画在木头上、石头上、贝壳上,怎样都好,唯一的要求就是玫瑰。”
“真没别的要求了?别到时候买家秀和卖家秀差距太大又来找我麻烦。”
“放心吧哥,绝对没问题的——他这个人别的我不敢说,一向宽宏大度倒是真的。怎样,接吗?”
他沉默片刻,看了看窗外独属于冬季的苍白的蓝天,半晌转回视线,吐出一个字:“接。”

何涧忆今年20岁,是美院的一名学生,不喜欢规规矩矩在纸上画画,作品全是些石头、木块、贝壳,甚至更稀奇古怪的塑料瓶、碎玻璃等等,街角那家咖啡店的风铃就是他的作品。他是单亲家庭,上大学后母亲回了娘家。他不打工,平时生活费基本上靠熟人介绍几个订单,刚刚咖啡店里的少年就是他的老客户。
画玫瑰啊……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想着,多半是哪个男人要送给女朋友的礼物吧?又或者是给妻子的,纪念一下结婚第几周年这样的事情……真好啊。何涧忆默默望天,上天快赐他一个女朋友吧——
然而事实是他只得到了身后中年妇女的推搡,和一句“年轻人好好走路发什么愣”。
“……”何涧忆叹了口气,快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哟画家先生,回来啦?”推开门,迎接何涧忆的是室友夸张的笑脸。寒假他跟室友刘年祉都住校。这小子名字和人一样喜庆,何涧忆自诩为安静的美男子,对其神经病的日常画风头痛不已。
“明明你也是美术生,不要只叫我‘画家’好吗,”他哼了一声,俯身从床底拽出一只工具包,“我接了个活,出去一趟,晚上帮我买份饭。”说着就要开门走人。
刘年祉在他身后哇哇大叫:“何涧忆你小子不厚道啊!都欠我好几天饭钱了!”
开门的手一顿,何涧忆回头飞快地微笑了一下:“我不要辣的——想都别想。谢啦,等我干完这笔还你钱。”说完甩门捂耳朵迈步一气呵成,对身后刘年祉的拍门声与惨叫充耳不闻。
外面飘起了小雪,雪花零零散散地落在他的皮夹克上,何涧忆哆嗦着加快了脚步,拎着包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泛白。
没过几分钟,何涧忆已经在刚刚那家咖啡店里挑了一个采光好又靠近空调的座位,服务生熟门熟路地给他端上一杯咖啡,打个招呼:“小何又有工作啦?”他短促地“嗯”了一声,打开包裹。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在他面前排了一排,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两转。

——第一朵玫瑰,画成什么样呢……

两个星期后的清晨,街道两旁的路灯还没有熄灭,风声呼啸着穿过大街小巷,偶尔有车轮碾过覆盖着冰雪的柏油路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回荡在校园上空。冬日里泛白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照亮了男生宿舍里的一片狼藉。
“叮叮咚咚叮叮铛铛~”电话铃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左侧下铺上慢悠悠地探出一只手,在桌子上摸索了半天,终于一把抓住了手机。
何涧忆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挠了挠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看也没看就接通了电话:“喂……”他打了个哈欠。昨天他终于紧赶慢赶完成了四朵玫瑰,一时兴奋看书看到了半夜,后果就是完全忘记了今天——2月29日是交货的日子。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余光瞥到床头上的闹钟,不由得面色一窘。
糟糕,八点多了。
“喂喂?哥你今天有时间吗,那人让你亲自送到一个地方……你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哦,有时间你就去一趟好了。”电话里的少年倒是没介意他几点起来的,含混不清地说道,间或有可疑的“咔嚓咔嚓”声音传来。
何涧忆皱了皱鼻子,答非所问:“你是在吃薯片吗?”听着好饿啊。
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诶呀算了这不是重点,我给你发信息收着了没,没事我挂了啊。——别忘了快去!”
电话里一阵忙音,何涧忆再次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窗台上的四块石头。形态各异的四朵玫瑰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栩栩如生,艳丽的红色花瓣或蜷缩或舒展,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缠绕的花茎上挂着几滴闪亮的露珠,仿佛正顺着鹅卵石光滑的曲面缓缓滑下。
送给女孩子的话,应该还算合适吧?何涧忆无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刚刚想到就唾弃了自己一番:怎么总觉得人家是要送女朋友?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摇摇头,收起了窗台上他专用的“易碎品,乱动后果自负”牌子,打开新收到的短信。也不知道要送到什么地方,他可不是快递员啊……
下一瞬他看到了短信上的地址,瞪大了眼睛。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常青路23号楼,门前黄色信箱”。

-02-
正午的阳光沿着柏油马路一路流淌,掠过梧桐树的树梢和道路两旁的洋房留下一片灿烂的金黄,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的光芒却带不来一丝温度。
穿羽绒服的少年揉了揉鼻子,狐疑地四下环顾,嘀咕着:“这地方那像是有人住啊……我真的不是被人坑了吗?阿嚏——”
看到这个地址的第一时刻何涧忆就打电话做了确认,那头的少年薯片还没吃完,匆忙答复了他两句:“哎呀人家说了是那儿没问题的,我问过了,常青路那边虽然拆了不少但还是有人住的,您辛苦了啊没事的话我这边忙着呢我就先挂了!”何涧忆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什么,耳畔就只剩下一片“嘟——嘟——”。
他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背起包出了门。
——于是他,何涧忆,现在站在早已拆迁了一大半的常青路上,左手边就是传说中的23 号楼。小别墅倒是很漂亮,鹅黄的墙面,暖棕色的尖顶上立着一只孤单的风向标,隐约看去是一朵玫瑰的形状,原本大概是鲜艳的彩色,但经过多年风吹雨打的折磨已经褪色成了斑斑点点的黑,在微风里懒洋洋地摆动着。花园似乎并未被废弃,尽管是在万物萧条的冬天也能看出井井有条的模样,铁栅栏上缠绕的爬山虎打理得格外漂亮,别墅的玻璃窗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显然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没有人住,还非要他送到这干嘛?何涧忆皱了皱眉,将目光转向大门前与墙壁同色的信箱。他走近些,那信箱看上去年头不少了,发白的箱子上缠绕着一根细细的铜玫瑰藤,几朵——大概是黄铜的玫瑰吧,羞涩地绽放在周围。
不管了,既然是让他送到这……
何涧忆打开背包,取出为了防止剐蹭而独立包装的四个小包裹放进信箱,然后他合上盖子,转身准备离开。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没走几步,何涧忆又退了回来,他先是探头看了看花园——空无一人,接着又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片已经快被拆光的住宅区此刻只有他一人。那这种仿佛被窥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后颈一阵刺痛。何涧忆慢慢地回过身,那个小小的黄色信箱伫立在他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掀开了盖子。
——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到底在紧张什么……何涧忆嫌弃了一下自己的神经质,正准备合上盖子时,他的视线突然凝固了。
什么……也没有?他刚刚放进去的玫瑰呢?被人拿走了吗?可是谁——谁会这么快,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打开信箱又取走东西,最后毫无痕迹地离开?!
何涧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四周的每一点风吹草动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慌忙将头转向周围,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响起的尖厉鸟鸣。然后他转过头——似乎是上天看到了他的恐惧,更刺激的事情出现了。
信箱里,刚刚还空无一物的信箱里,静悄悄地躺着一封信,纯白的信封,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不知名的艺术家收”。
这也太惊悚了……何涧忆脚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信箱的开口在背光下黑洞洞的,仿佛什么神秘世界的入口。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鬼使神差般拿起了信。
“不知名的艺术家”……不管是谁放进去的,怎么放进去的——虽然自称为“艺术家”似乎自大了些,但这称呼多半是在说他吧?那就……看一眼?
怀着忐忑的心情,何涧忆双手发抖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一张边缘有些泛黄的信纸。鼻间隐约嗅到一丝香气,他细细闻了闻,有点像是……玫瑰花。
怎么到处都是玫瑰……有点像是恐怖小说的套路啊。何涧忆咽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向信上看去。

“不知名的艺术家:
展信佳。
很抱歉这样唐突地给您写了信,但毕竟我对您一无所知,我们问遍了周围的人,没有人看到您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因此我只好将这封信放进信箱,期望您也许会收到。
您放入我家信箱的四件艺术品实在令人惊叹不已,您怎么想到将玫瑰画在鹅卵石上的呢?这四朵玫瑰由含苞到凋零的过程被您绘制得栩栩如生,虽然不知您因何将它们遗落在我家的信箱里,不过若您愿意的话,我们可否将这四朵玫瑰买下来?家父与我最喜欢的花便是玫瑰,它们实在是太漂亮了!
此外……我有个请求,若您看到了这封信,可否告知我您的姓名?我对您实在是太好奇了……也许这有些失礼,但您能满足一个热爱艺术的女孩的心愿吗?
我们真诚地欢迎您前来拜访!

此致
敬礼

2007年2月29日”

何涧忆的目光在最后那行日期上流连了半晌。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觉得自己大概是抢救不过来了。
那日期,分明是十年前的2月29日啊!

-03-
“你那个客户!你有他电话吗?有的话快给我!”电话刚一接通,何涧忆就火急火燎地抛出问题。从昨天见到那封信和那个日期起他几乎是坐立不安,他跑遍了整条常青路四处询问,差点被附近居民认为是什么变态,总算得出一个结论——这条路上,只有路口还有几户人家,23号和它周围早在宣布拆迁时就搬得差不多了。而更远些的几户人家里,没有一个名字里带“凝”字的年轻女孩!
对面少年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了好几声才说出一句话:“电话我倒是有,不过你要他电话干嘛啊?”
“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发给我就是了!”
挂了电话,何涧忆揉了揉眉心,长出一口气。早点想起找这人问问不就好了,毕竟是他让他把玫瑰放进信箱里的……
他将目光转向书桌上那封信。昨天他手里捏着这封信回到宿舍,据刘年祉形容他的脸色活像见了鬼,两眼直勾勾地也不知道看向哪里。
“看你手里拿着封信,我还以为你被哪个长相惊世骇俗的大姐告白了呢,”直到傍晚何涧忆才缓过劲来,刘年祉冷哼一声对他如是说道,换来何大少爷一个有气无力的白眼。
告白和大姐都是不存在的,惊世骇俗倒是有一些。何涧忆也不想跟他解释——说出来也会被这个缺根弦的小子当成开玩笑吧。
“叮咚。”手机屏亮了一下,显示有新消息。何涧忆迫不及待地打开短信,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数字和一句话:“他不一定会接电话,不行你就多打几遍。”
不喜欢接电话?别啊……要是联系不上他可是要急死了!何涧忆感觉自己的眼皮“突突”跳个不停,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下定决心般拨通了电话。
“嘟——嘟——喂?您好。”出乎意料地,没一会就有人接了电话。那是一个沉静的男声,有些分辨不出年龄,但从声音中的那份沉稳听起来,多半是比他要大的……何涧忆没来由觉得嗓子一阵干涩,他咳了一下,开口道:“您好……是找我画玫瑰的人吗?我是何涧忆——”
“我知道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许这有些唐突了,但我知道你会打电话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委托你将那四朵玫瑰放在常青路23号的人。”
“我想你应该收到那封信了?请别害怕,那封信上的日期是真的。回一封信吧,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诶?喂你等等——这什么人啊,莫名其妙就挂电话!”何涧忆不爽地把电话放下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屏幕,似乎能把那个男人瞪出来一样。就这么瞪了几分钟,手机屏早已黑屏,何涧忆想了想,决定咽下这口气先再打一遍看看。
“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啪”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到咖啡店深色的木头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浑然不觉,只愣愣地盯着前方。
身处暖气开足了的咖啡店里,何涧忆却觉得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他淋得湿透。

这算什么事儿呀……何涧忆瘫在床上,两眼无神地凝视着上方的床板。刘年祉据说交了女朋友,中午就傻笑着出门去了,此时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响声。
“那个日期是真的……”他喃喃着,那个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封信真的来自十年前?可是他的玫瑰呢,去了十年前吗?难道那个信箱是什么时空门之类的东西?那人叫他写回信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叫“凝”的女孩真的……能收到吗?
何涧忆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女孩的形象,那是一个有着及腰黑发的身影,脊背挺得直直的,端庄秀丽的面庞上是一双目光柔和的黑眸,嘴角噙着一抹活泼的笑意。
这怎么……有点像万年单身狗的梦中女神啊!何涧忆“啪”地捂住脸,呻吟一声。他才二十岁啊,还是有希望找到女朋友的,不至于对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孩子这么着迷吧!更别说,那个女孩存不存在还不一定,万一是有人逗他玩呢?
就这么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何涧忆甩甩脑袋,决定不能再颓废下去了。他决定了——写封回信看看。反正就算是中了谁的恶作剧也死不了不是?

“凝小姐:
展信佳。
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到府上拜访,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那四朵玫瑰你若喜欢留着就好,我的作品有人喜欢可是我的荣幸呢。
艺术家谈不上,不过是个喜欢画些东西的无名小卒而已,就叫我……忆吧。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多了解一下彼此?能够遇到一个同样热爱艺术的灵魂可是一件幸事啊。

此致
敬礼

2017年3月1日”

落下最后一笔,何涧忆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信纸。半晌他咬了咬嘴唇,推门走了出去。

“我回来啦大少爷你看我够不够意思还给你带了饭——卧槽何涧忆你干嘛呢?”刘年祉一进宿舍就被墙角的一团不明物体吓得一跳,差点夺门而出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
只见何涧忆幽幽地回过头,一脸被人甩了的生无可恋,刘年祉被那种目光盯得后背发凉,小心翼翼地走近些戳了戳对方:“喂,我说,兄弟你别伤心啊……失恋了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看我,被人甩了五六回了这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去你的谁失恋了!”看着何大少爷的白眼,三好室友刘年祉松了口气——这算是正常了。然而下一秒,何涧忆又蹲回了墙角,欲哭无泪地冒了一句:“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学语文……”
今天下午他犹犹豫豫地回到了23号门前,冒着再次被误认为变态的危险,在晒太阳的老大爷狐疑的眼光下把信投进了信箱,刚投进去他就后悔了——那封信写得太傻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这要是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像个上门求婚怕被女方嫌弃的年轻人。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抱头悔恨不已的时候,信箱里已经静悄悄地出现了一封信。这下他可以确定了——这封信完全是凭空出现在信箱里的!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好像也觉得有点酷啊,和一个十年前的女孩通信什么的……
何涧忆如是想着,将那封信取了出来。

-04-
“忆:
很高兴能收到你的回信!之前父亲还笑话我说你不会回信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难道你住的地方也在这条街上?我可没听说过平新街上有谁画画这么好……
忆,我这样叫你可以吗?凝小姐听起来太奇怪啦,叫我凝就好了。回信中你提到要多了解彼此一些,乐意之至。看样子你应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说话就不必太客气啦。
唔,对了,我想你应该是男孩子?如果猜错了多有得罪,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我从小喜欢画画,可惜当时阴差阳错没能学成,去学了经商,为了将来能继承父亲的事业。尽管如此我还是更喜欢美术啊,所以格外羡慕你这样可以尽情绘画的人呢,你的画真的很好看,希望你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啊。
不过你又是直接将信放在信箱里了啊,为什么不写地址呢?如果这个问题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没有地址我可怎么给你回信呀。
说起来,忆,你的日期是记错了吗?我收到你信时明明是2月29日,年份也写错了,难道艺术家忙着创作已经忘记今夕是何夕了吗?^_^
不能来拜访没关系,我会期待着你的回信的,你会回信的吧?

2007年2月29日”

“凝:
如你所愿。
既然你说你已经学了经商,那我肯定大不了你多少。你猜对了,我是男生,今年20岁,学美术。其实就算学不了美术也没关系,只要你热爱着它就足够了,不是吗?说实话,在看到你的信之前,艺术于我已经逐渐丧失了吸引力,几乎只成为了谋生的工具而已,但我想,还有如此热爱艺术却不能像我一样每天接触的人存在,我更应该用心去对待它了。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呢。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经常为你画些东西的,可以吗?
至于日期……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
我所在的年份确实是2017年没错,写下这封信时也已经是3月2日了——真糟糕,学校今天开学。我是通过常青路23号门前的信箱与你沟通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你住的地方叫做平新街?等我去问一问,这座城市里哪条街叫做平新街。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我也觉得很离谱,但是每一次我将信放进信箱,都会立刻看到你的回信凭空出现在眼前,实在是……不可思议。这当然也是我没留地址的原因,我想恐怕只有这一个信箱能让我们沟通。
对了,你那里天气怎么样?十年后的我可是万分怀念没有雾霾的日子啊。
希望能收到你的回信。

2017年3月2日”

“忆:
这听起来的确是……不可思议……今天你的信确实是凭空出现的,天啊……但你不觉得这很酷吗!
哈,母亲总教育我要矜持些,但抱歉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想象一下,正与我通信的人来自十年之后!十年后的科技水平怎么样?你们有没有找到外星人?今年某国刚刚推出了一个‘智能手机’,父亲在美国的朋友说的,他们说这东西以后会普及世界的……是这样吗?
不过很奇怪……我这里依旧是2月29日下午,距我收到你上一封信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有点冷,但是没有下雪,天空很蓝呢,要是你也在这里,就可以画下来了吧……
对了,雾霾是什么?是十年后特有的什么说法吗?
你说你寄信的地方是常青路?我问过父亲了,没有这条路……不过也许是后建的吧,或者是我们这条街改名了?不过听你的意思,我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啊……想一想也对,十年后我应该已经三十岁啦,也许到外地工作了也说不定……有点舍不得我的花园呢,我在里面种了好几丛玫瑰,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虽然现在是冬天,它们不会开花的……
我好像有点过于兴奋了。能给我讲讲你的学校吗?我很好奇十年后的大学跟我有没有什么区别呢?
很期待你的作品!再一次衷心祝你在艺术的道路上永不言弃。

2007年2月29日”

“凝:
我想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激动,虽然一开始看到一封信凭空出现时吓了我一跳,不过我现在已经喜欢上这样和你聊天了……
你说得有道理,我想应该是平新街改了名字吧,不过我是两年前才来这里上大学,也不是很清楚……
十年后的科技水平恐怕要比你们那时候高不少——现在科技发展得太快了。外星人没找到,但是全世界每年都有好几架航天飞机进入宇宙,也许不久我们就要登陆火星了呢。你说的手机品牌我知道,2007年1月刚发布的吧?后来它基本上保持了每年一款的速度,其他智能手机品牌也发展起来了,现在的确是人手一部呢。
雾霾是一种空气污染,PM2.5什么的,总之很可怕就是了……今天也是雾霾天气啊,学校对面的山都看不见了,好怀念十年前的蓝天……
你院子里的玫瑰我看到了,似乎还有人打理了花园,很整齐的样子,等到夏天就能看到花了吧?到时候我给你画一幅。
十年后的大学倒也没什么,我是男生,不太清楚跟你们女生的区别……不过对我来说学校生活就是:吃饭睡觉上课画画看书,对我室友来说就是去掉画画加上打游戏——嗯,我室友是个虽然天分很不错但宁可打游戏也不练习画画的家伙,人很好,我觉得他将来也许可以去设计游戏。女孩子的话,我没有女朋友,不过听我室友讲,他女朋友的日常就是逛街逛街逛街,哈……我想他说的可能夸张了点吧。我想你那时候已经有网购了?现在买东西真的是越来越方便了……
不知不觉就说得有点多。我这里已经过去三天了,看样子你那还是2月29日啊。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2017年3月3日”

“忆:
抱歉回信有些晚了,你的信我已在傍晚收到,可惜家里有些事要外出,不得不在快半夜才给你写信。
没错,我这里还是2月29日,看来我们之间有时间差呢,真像科幻小说啊……对了,你喜欢看小说吗?我挺喜欢阿西莫夫的,不过我最喜欢的书是福尔摩斯。最近刘慈欣得了不少奖项,你那时候他还在出新作品吗?我挺喜欢他的书的。
连对面的山都看不见了,听起来真可怕……有点庆幸我是在十年前,不过想一想三十岁的我就要和你一样呼吸那样的空气了,呃……
说起来,我应该比你大十岁才对,还不快叫姐姐!哈开玩笑的,叫姐姐显得太老了,还是算啦。
你室友听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我弟弟也喜欢打游戏——他今年才十五岁,唔,到你那时他就二十五岁了,不知道他会去干什么……他挺喜欢物理的,没准会去当科学家也说不定。
我这时候淘宝已经出来好几年啦,我经常在上面买书来着,嗯……还有买衣服。不许笑,女孩子喜欢逛街可是天性!
等到夏天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我的画呀,已经快要零点了,2月29日终于要过去了,就先说这么多吧,晚安!
随信附上我用玫瑰做的书签,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得到……看到这枚书签的时候别忘了我——和我的画就好哟~^_^

2007年2月29日”

-05-
外面正飘着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被风吹得毫无章法地乱舞着,落在松柏高大的身躯上积成厚厚一层银白。风雪中行人与车辆都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车喇叭尖厉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反常地出现在了所谓“冬季的最后一天”。几天来“全球变暖”“厄尔尼诺现象”“气候反常”等等词语成为了报纸和电视新闻中的主角,眼看有盖过当年“雾霾”两字的势头。
虽然雪很大,却不怎么太冷。穿黑色风衣的男子推开咖啡店的门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铅灰色天空,点起一根烟。火苗在风中晃了晃,升腾起一阵袅袅烟云,他拿出手机,呼出一团比风雪之色更浓郁的白雾。

何涧忆今年36岁。
十六年过去,他再也没有收到凝的一封信。
他最后一次收到凝的信是在2017年3月5日的早晨,4日他在常青路转了大半天也没有收到信,眼看周围居民有要叫民警来的趋势,他不得已赶回了学校,还因为上课迟到被老教授骂了一通——顺带罚他画了好几副素描。
但是3月5日他将信投入信箱,却没看到它的消失,凝的信也没有出现,四天来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梦,如今老教授把他骂醒了,梦里的女孩就再也没有出现。
他不死心。夏天的时候园子里的玫瑰果然开了,一大丛火红色灿烂明艳地在阳光下燃烧,他几乎用了所有的耐心与技艺画了一幅画,放进信箱。
——依然毫无反应。
他还是不死心,这十六年他就没死过这条心。
——他在3月5日那天手里攥着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大字,他怎么能死心,他还要等她……等她回答啊。
那之后他每年夏天都要画一幅玫瑰,秋天画常青路两旁梧桐的落叶,冬天画校园的大雪,春天画花园里的野花与发新芽的爬山虎。在这期间他大学毕业了,找了个工作室依旧画他的石头;当年咖啡店里叫他“哥”的少年如今也早都毕业去外地工作,时不时还给他的工作室介绍几个客户;刘年祉在毕业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名字意思很喜庆谐音却不大吉利,嚷嚷了半年要改名字,却在写好了婚礼请柬之后偃旗息鼓了——他跟他爱逛街的女朋友居然一直坚持到结婚,何涧忆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傻人真的有傻福。
他们都在往前走。他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也被时间推着不得已地向前走去。但他却再也没有找回过2017年春天的第一个月里,那种悸动的感觉。
刘年祉现在在邻市大学当老师,有一次问他来不来。何涧忆沉默片刻说,我不走。
我不会离开这座城的。
我不信我等不到你。
他跑遍了整条常青路询问23号的住户的信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的准确情况。他打电话给那个神秘的男人,对方的号码依旧是空号,连少年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他手里只有一个“凝”字和几封字迹娟秀的信,他什么也找不到,可他却不愿死了这条心。
“喂喂?何大少爷,今天我们聚会你真的不来?”电话里刘年祉的声音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咋咋呼呼——他就没变过。今天是他们大学校友聚会的日子,说是选在开学的前一天,为依然挣扎在学海中的学弟学妹们庆祝一下——有人曾经吐槽,这哪还是学弟学妹,学侄还差不多。
何涧忆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对不住啊,但我今天是真的有点事去不了了,你帮我向大家问个好吧。”
那头刘年祉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接着就听到对方似乎离远了些的大嗓门:“喂!何大少爷向你们问好啊!”
电话里传来一阵吵吵闹闹,何涧忆笑了一下,提高嗓门嚷了一句:“对不起啊大伙我今天去不了啦,咱们下次再聚我请客!挂了啊。”
然后毫不客气地按下挂断键,如同当年甩门捂耳朵远离刘年祉的“孟姜女哭长城”一样流畅无比。
似乎他也没变多少。
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的……比如说从十六年前起开始他彻底爱上了画画,老教授还惊疑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天天跑来请教问题;比如说他的书架上突然多了许多阿西莫夫和刘慈欣的书,刘年祉看到他捧着《福尔摩斯探案集》吓了一跳——“哥们儿你不是只看那些什么古典文学吗?”;比如说在2017年2月29日质问苍天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女朋友的何涧忆,在3月5日之后再也没说过这句话。
——直至今天。

这算什么事儿呀……

常青路这几年陆续又搬走了几家,住宅区越发冷清,花园成了野猫聚会的场所。路两旁梧桐树的身影在风雪中模糊不清,像一团团浓重的墨点在经年的宣纸上。
何涧忆站在信箱前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掀开了盖子。
——什么都没有。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何涧忆自嘲地笑了一声。这十六年来他总是不自觉地就转悠到这里,掀开盖子看一看,放进去一封信,再带着同来时别无二致的孤寂与绝望离开。
20岁的何涧忆蹲在宿舍墙角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只联系过四天的女孩子而已,就当是街边偶遇的漂亮女孩儿,那么在意干什么?
24岁的何涧忆站在写字楼门前对自己说:失恋了有什么大不了,学学刘年祉那小子,生活还是要继续过的。
28岁的何涧忆坐在电脑前给自己打气:都八年了,振作一点,试着忘了她吧!
……
36岁的何涧忆望着飘雪的天空,苦笑一声:说实话吧,你他妈就是忘不了她。

什么一见钟情,太狗血了。

何涧忆吐了口气,吸吸鼻子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兜兜转转又落回了信箱上,松垮的肩膀突然绷紧了。
——回来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何涧忆急促地深呼吸,四周的风声似乎突然停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震耳欲聋,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手指颤颤巍巍地覆在箱盖上,几乎没有掀开的勇气。
他不想再绝望一次了。
他又一次深呼吸,闭上眼,一咬牙掀开了盖子,然后他伫立在一片寂静中,清楚地听见自己耳边回荡着的“咚咚、咚咚”——
他睁开眼了。

十六年来只有他的信放进去过的信箱,正静静躺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什么都不存在了。
36岁的何涧忆站在2031年的风雪中,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头上、身上,将他一头黑发硬生生染了一片白。他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能看到那个20岁的何涧忆,站在信箱前,在2017年冬日的阳光中,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掀开了盖子。

真好。我等到你了。

-06-
“忆: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收到这封信,毕竟我已经四年没收到过你的信了。自从四年前的2月29日我将信寄给你后,你就再也没有回信,说实话我……很担心你。
其实我想这也不能怪你。这四年我常常给你写信,但当我将信放入信箱,它再也没有消失过,也许是这信箱失效了吧……简直就像是一场梦,可是为什么非要我醒来呢。
你还在画画吗?你大学早该毕业了吧,我记得我们的时间差该是一比四,那你岂不是已经36岁了?哈,我都可以管你叫叔叔啦……
我现在给父亲打下手。境况越来越不妙,母亲每天都在哭,我也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父亲总是抽烟,弟弟上了大学,他不喜欢家里的氛围,节假日也很少回家。不知道你学没学会抽烟呢,抽烟不好啊,希望你将来别像父亲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大概是觉得,这些事情只能找你倾诉了吧。明明我连见都没见过你,希望你长得别让我太失望,哈哈……
iPhone已经出到4了。这是我给你写的第63封信。
如果你收到的话,给我回一封信好吗?

2011年2月29日”

何涧忆喘着粗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什么了,只觉得在零下十几度的大雪里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冷静……冷静……何涧忆抬头看了看天,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抢救不过来了。
她就在那边啊,就在这个信箱的另一端!
他疯了一样地翻遍所有衣兜找到一根笔,手冻得僵硬却依旧坚持着哆哆嗦嗦地在信纸背面写下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的,比他写的第一封信还傻,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每年都在给她写信,四年里写了63封。而他收到了她的信——不管过了多久,还有什么重要的吗?他收到了!

“我收到了!凝,我收到了,我已经等了十六年,你现在在吗?你在这里吗?我好想见(这里被划去了)我想你了”。

他说出来了。他把他十六年,5843个日日夜夜的思念……说出来了。
信纸在信箱里消失了,何涧忆发现自己无法自制地发着抖,他蹲下来抱住膝盖,四周的一切声音都还在,狂风呼啸着刮过梧桐树枝干的声音、大道上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尖利的声音、灌木丛里野猫扑腾的声音。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咚咚、咚咚、咚咚”。
他蹲不住了,站得太急险些把自己摔倒在信箱脚下。他抬起眼望过去,黑洞洞的箱子里有一张白纸——是他刚刚放进去的信纸,还有一卷更大的白色的东西。
他疑惑地将信纸和那卷东西拿出来,展开信,在他刚刚歪扭的字迹下面,有一行更为整齐的字体:“现在你看到我了。”
最后一个字写得有些乱了。
何涧忆颤抖着展开那卷纸——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了——
8开的画纸上,画着一个黑色长发及腰的少女身影,脊背挺得直直的,端庄秀丽的面庞上是一双目光柔和的黑眸,嘴角噙着一抹活泼的笑意。她的眼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灵动,缎子一样倾泻而下的黑发闪着温润的光泽。
那幅画的右下角署了一个名字。“岑砚凝”三个字,安安静静,娟秀一如既往。
“现在你看到我了。”
“现在我……看到你了。”何涧忆喃喃着,他的一部分告诉他现在他很想仰天大笑,一部分告诉他他现在有点想哭,而他的理智悲悯地提醒了他一句,兄弟醒醒,你快要精神分裂了。
你今年36岁了何涧忆,你他妈给我冷静点,别像个20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好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又忍不住笑:见到她的时候,他大概永远都会是那个20岁的年轻人,瘫在宿舍床上,为了一封信而苦恼不已。
他拿起笔,在信纸上匆忙写下两个字:“等我。”

路过街角垃圾桶的时候,他把怀里的烟盒掏出来,看都没看一眼就丢了进去。

回到自己住处的何涧忆脚步都是飘的,他冲进画室一通翻箱倒柜,终于找出去年画的一套画,都是8开的画纸,水彩素描什么都有,玫瑰、爬山虎、野花和梧桐树。然后他继续翻,直到在箱底才翻到时间距现在最近的一张自画像。
“……”他看着画上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色一窘,掏出笔把右下角的署名描得好看了些。
“——现在你看到我了。”
他抓起一把伞狂奔出去,在雪天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一路畅通无阻。跑到常青路23号时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拄着膝盖缓了一会,将那一大卷画费劲地塞进了信箱。
它们消失了。
他似乎一下子泄了气,顺着那根铜玫瑰藤滑坐下来,靠在信箱上,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他疲惫地勾了勾嘴角,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要哭还是要笑。嘴角的弧度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他无声地笑起来,大笑着,像溺水的人挣扎沉浮时抱住了一根浮木,像迷路在漫天大雾中终于看见了灯塔的光。
笑得劫后余生,悲喜交集。

-07-
“我看到你了……何涧忆,对吗?你的名字比我想象的好听呢。哈哈……你的自画像看起来很年轻啊,不是今年画的吧?诶,别误会,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哟,何叔叔~
我算了算,我们现在……应该是差二十年吧?之前同学跟我开玩笑说iPhone总有一天长度要突破一米,有你这个外挂我当然得帮她问问,你那儿iPhone现在多长了?
哦对,你们登没登陆过火星?2008年他们证实了火星上有水,有人说如果地球不行了我们可以移民火星……
谢谢你的画,真的……很好看。我没想到你真的为我画了,我的玫瑰。这几年少有时间打理花园,它们已经很久没开过花了……不知道是后来的我还是谁帮我打理了呢^_^
涧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见一面呢?”

何涧忆左手攥着画笔,空出右手举着岑砚凝的信,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嘴里叼着的——为了戒烟买的——橘子味棒棒糖上下动了动。
阳光带着金色的温度穿过苍穹,流淌在岑砚凝惯用的有些泛黄的信纸上,将那些端庄的黑色方块字周边晕开的毛茸茸的墨迹都映得清清楚楚,仿佛一团团柔软的绒毛刷在何涧忆心上。有点痒。
她想见他。他又怎么不想见她呢?
何涧忆叹了口气。今天是3月1日,他从早上起就坐在这信箱旁没挪过地方——他和岑砚凝仿佛约好了要用这来之不易的相遇时间都待在一起,很有默契地这边写一封那边回一封,何涧忆几乎要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在和一个网友聊天,而不是离他有足足二十年距离的——他心爱的女孩。
手有点冷,他很怀疑自己再坐下去是不是就只能画抽象派了。
他拿起画架旁的纸笔,“咯嘣”一声咬碎了糖果。

“iPhone现在出到20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长,放心吧哈哈。前几年他们吵吵着说要移民火星,但后来好像证实了是个骗局……因为人类的技术还不足以在火星上生存。不过你知道的呃我一直忙于画画和找你……后来也没有太关注这方面,横竖我也去不了不是?
我每年都为你画了画,你想看的话,我都寄给你看。
我也想见你……砚凝。”

我喜欢你。
他想写的其实是这句话的——他真的、差一点就落笔了。
何涧忆把信——也许更应该称之为纸条——折叠了一下捏在手里,然后他放空了一会,抱住头无声地哀嚎:“何涧忆你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小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几乎都两情相悦了连告白都不敢你会被刘年祉笑话死的!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抓起笔狂草四个大字——
在投入信箱的前一秒,怂了。
他攥着信纸站在浅鹅黄的信箱前,明明是暮冬的天气手心却有些汗湿。他感觉自己就像第一次寄出那封信时一样,心底满是对对方是否会回信的不安。
会收到吗?
等了十六年的那个答案……会收到吗?
如果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呢?毕竟岑砚凝从来都没有说出过那几个字——
他将拳头伸进信箱里,背着光的开口黑洞洞的,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松开了手。

回信很快,何涧忆一把抓住那张小小的纸条,生怕它跑掉一样,他把纸条举在自己眼前,低垂了眼帘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又忐忑地、充满勇气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几个字。

“我也是”。

——她说什么?
她说她也喜欢我?
何涧忆死死盯着那几个字,字条像是从一张纸上匆匆撕下来的,边缘凹凸不平,不像是岑砚凝一贯的风格,反而更像何涧忆的性子,端庄的字迹倒是依旧四平八稳,只是纸条似乎有被揉皱了的痕迹。
何涧忆把字条放在唇边,紧闭上眼,他试图想象出那个身形轻盈挺拔、有着黑色长发和黑曜石般双眼的女孩写下这三个字时的表情,她是在笑吗?会不会用手掩住嘴唇,却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太像韩剧里的套路了,可是何涧忆忍不住,他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常青路上仰头对着淡蓝的、高远的、明澈的天空,让自己心底那个气球被快乐吹得越来越大,一边笑得像个傻子。

“见不到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如果你愿意,我愿意等你一辈子。”

“我也愿意。”

那是2031年的3月1日,天气很好,有喜鹊在梧桐树的枝头蹦跳着唱起歌谣。

而36岁的何涧忆曾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想办法见到彼此。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他依旧是那样想的。

-08-
“哟,小何!怎么想起来看我了?”防盗门后露出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祥面庞,老人斑斑白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衣衫下的身躯略有些佝偻着,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矫健。
“哎,奶奶您不用忙,我就来看看您,坐一会就走……”何涧忆跟着走进屋里一边笑道。今天已经3月4日,他和岑砚凝猜测这个信箱恐怕要每年的2月29日才能使用,也就是说岑砚凝那里要再等四年才联系得上——而何涧忆这边就相当于十六年!
这个想法很令人沮丧,何涧忆抱怨着再等十六年他真要成老头子了,时空对面的女孩寄来一个笑脸和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我不怎么用社交软件,但二十年后的我应该不会放弃这个号码的——只要我还记得你,就一定不会换。你可以试着给我打打看?”
何涧忆点头如捣蒜,想起对方看不见,才讪讪地回了一个大大的“好”字和一颗爱心。
傍晚时女孩说有个活动不得不参加,恐怕两人这次联系只能到这了。两个人在信箱前依依不舍了好一会,何涧忆将近几年画的画一股脑寄了过去,行动间满是对自己无法钻进信箱的懊恼。
“好了阿忆,我得走了……十六年后见,不过如果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也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呢!爱你❤”。
我也爱你。
何涧忆控制不住地勾起一个笑容。
——所以他现在坐在房东李奶奶的家里,脚边放着两袋子水果,略有些尴尬地解释说想问问常青路的情况——他几天前才得知,老太太原本也是常青路的住户,十多年前才搬走。
“你问常青路?唔……我那会儿还叫平新街呢,”老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角,深邃的目光盯住何涧忆:“突然问那儿干什么呀?那地方都快拆干净啦——”
“啊——是这样的,我最近认识一个人说他有亲戚以前住在常青路,但他亲戚近几年已经联系不上了,他想知道点那条街的信息……”何涧忆瞪着眼睛胡编乱造,感觉额头直冒冷汗——这是什么鬼借口啊……
但李奶奶也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便没质疑什么,问道:“那你找对人了,我可是从那条街建成一直住到快拆迁呐……你那朋友的家人以前住哪栋楼他知道吗?”
“嗯……23号。”何涧忆一咬牙,干脆说出了真实情况。
李奶奶却显然呆住了。她怔了一会,何涧忆看着她的神色越发感到不安,焦虑不已地等着老人再开口。
他到底等到了,等到了一道晴天霹雳。
“23号啊,怪不得……”老人的嗓音有些干涩,“那栋楼以前住了个可好的小姑娘,我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常常还来看我呢,听说是成绩不错要跟她爸爸做生意,可惜啊……”
“可惜什么?”何涧忆觉得自己嗓子发干,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十多年前吧,出门的时候……出车祸了,没抢救回来……他们家还有个男孩,十多岁,当时……唉,没多久那户人家就搬走了,23号一直闲在那儿。也怪不得你朋友联系不上,听邻里讲是出了国啦,大概是待在这儿总让他们想起女儿吧……”
“那户人家……姓什么?”
“我想想啊,”老人眯起眼睛,“姓‘岑’吧,对,山字头搁个‘今’的那个岑。——小何你怎么了?”
“没……我没事,”何涧忆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没事……您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吗?”
李奶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过我这应该还有那时候的剪报——当时报纸有报道的,提醒市民别酒驾什么的。不是那女孩儿,好像是撞她的那个司机喝多了……”她走进里屋,不一会拿着厚厚一本剪报出来了:“我没事就喜欢收藏点这些东西,你翻翻看,应该有的。”
何涧忆双手颤抖地翻开那本东西——确实有的,他没一会就翻到了。
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岑姓女子”“酒驾”“车祸”“抢救无效”等触目惊心的字眼,他的呼吸、心跳、思考能力,全部在看到那个日期时,停滞了。

——2011年3月1日。

车祸时间是2月29日的傍晚。

何涧忆近乎疯狂地奔跑在大街上。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交还了剪报并向老人道谢,也不记得是怎么冲出了小区,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奇迹般顺利跑到了常青路23号的门前。
他只记得自己恢复了的心跳在耳边擂鼓一样地响,震得他头痛欲裂,呼吸间尽是金属刮擦的破碎声响,胸口一阵阵沉闷的痛,他靠在信箱上,手抖得握不住笔,可依然试图写下那几个字。
别走……别去,拜托你,不要出门!求你……
“别去!”
纸条在信箱里消失了,何涧忆浑身颤抖地倚在栏杆上,他等着。

什么也没有。

他比2031年2月29日前更痛恨这无情的时间的差距,如果他们在同一个时代,至少他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对了……电话!
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掏出那个写有她号码的纸条,输入号码的过程中错了好几次。然后他拨通了电话。
求你……
“嘟——嘟——”
“太晚了……太晚了,快一点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他猛地将电话从耳边拿下,盯着通话界面,耳边那个女声清晰可闻:“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不合时宜地记起,十六年前的他坐在咖啡店里,有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他回了信,于是认识了她。
眼前朦胧一片,他笨拙地取出大衣兜里的一朵玫瑰。
红玫瑰娇艳欲滴,舒展的花瓣在奔跑过程中有些零落了,但依然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
这是他去李奶奶家路上买的,原本想要回来时放在信箱里,给岑砚凝一个惊喜。
他看着那朵玫瑰——他送给岑砚凝的第一朵真实的玫瑰消失在一片黑暗里,怔忪了半晌,而后一拳砸在信箱上,低下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何涧忆站在寒风阵阵的常青路23号门前,夕阳正在他身后的树丛间落下去,天边隐约出现了几颗闪烁的光点。偶尔有车轮滑过路面的噪声,路灯一盏盏亮起,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寸寸前进的光带。城市正迎来它灯火辉煌的时刻,一如以往的每个夜晚。

而他呜咽着,终于从心底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

-09-
“她收到了。”年长些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举着伞轻声道,“你的最后一朵玫瑰,她收到了。”
何涧忆蹲在初春四月的细雨里,不发一言。
男人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清醒过,非要回去看那个信箱——父母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我跑回去,正好看到你的玫瑰。我把它带回去了,姐姐她很开心……她给我讲了你们相遇的事情,要我去找你。”
“所以我才要求你画那几朵玫瑰。我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
“那个号码就是她的,是她给你的那个……”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变成空号?”何涧忆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声音里的疲惫像是老了十岁。
男人将伞向前移了移罩住他,在他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过去不可改变。这也是她的遗愿……她说凡事都有因果,破坏了其中任何一环都未必会走到今天。她叫我替她向你道歉,请原谅她的自私,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想要让自己遇见你,像她所经历的那样遇见你。”
“她说她爱你。”
何涧忆默默听着,他的目光由发新芽的绒绒的绿草,顺着光滑的白色大理石碑向上、再向上,描摹过“岑砚凝”三个端正的隶书,最后停驻在女子端庄秀丽的面容上。
她灵动的黑眼睛、嘴角的笑意,黑发缎子一样的光泽,即使是黑白的照片也无法遮挡。
何涧忆看着她,看着终于没有了时间的距离,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心爱的女孩。
仅一抔黄土,却远比二十年遥远得多。
他轻轻笑了出来,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苦涩,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呢……你到底有多残忍,把我留在这儿?”他喃喃着。
“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继续你的理想。”男人的话回荡在耳边,何涧忆低垂着头,继续絮叨着。“你希望我好好画画,对吧?好,我会画的,我一定会成为很棒很棒的画家,在阳台上种满玫瑰,每天都为你画一幅……”
“可是你,收不到了呀。”
墓前的红玫瑰热烈地绽放着,生命是如此蓬勃,对自己几天后就将凋零的命运一无所知。

此刻36岁的何涧忆跪在永远24岁的岑砚凝墓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摩挲着她冰冷的脸庞,如同彼时20岁的何涧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了彼时同样是20岁的岑砚凝寄给他的信。

透过朦胧的泪光他看见她的微笑。
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你收到了对吧?

“——最后一朵寄往2月29日的玫瑰。”

——全文终——





所以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x为了赶时间可能并不完美……我会继续努力的……!orz
求小红心小蓝手评论啥的都行——虽然没什么人看,我知道的TvT

诸位迟来的元宵节以及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快乐呀~我才不是来报社的,真的www

感谢您的观看!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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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路远,心更远
人生难为,亦要为


一个沉迷原创的小透明
越来越矫情的BE势力
海星/池稻,请多指教w